魚丁糸《池堂影夜》：如冬夢初醒 - 蘇打綠樂團 Sodagreen Band

這年冬天感覺特別漫長。

撐起濕漉漉的天氣、瑟縮著抵抗刺骨的凜冽，避寒般躲進一座洞穴。
穿過洞口、靠近兩片池塘邊，沐浴在雙色燈光壟罩的溫暖中，足以融化成水。

兩天分別在A1特區前排與A5特區後排，得以收穫不同距離的視聽感受。
從置頂垂降至舞台邊緣的白色布幕上，浮動著「池堂影夜」與「魚丁糸」幾個字。
場內輪播的數首英文老歌，我只認得其中一些來自電影主題曲，
卻讓我想起五年多前的那一場倒數告別，也是在這裡看了一部電影。




來到演唱會的開場時間，此時抽掉背景音樂的空間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確定這算是設計的一環，或者為了爭取演出者就位的時間。
場燈關暗，在一段四季主旋律之後，巨大的白色布幕落下。
舞台上只見三個人影。自頂延伸而下的大型直筒白色紗幕，將他們包圍其中。


鋼琴的前奏一下，我便在內心驚呼：居然是這首！怎麼這麼會選！
《冬　未了》專輯曲序的最後一首，〈Must Keep Singing〉，蘇打綠從此陷入冬眠。
如今以這首開場，既是承先啟後，也道出了無論如何都必須繼續唱下去的信念。

青峰與彈著鋼琴的阿龔，乘著一塊發光的圓盤舞台，歌唱著從天花板頂上緩緩降落。
……天啊，那該有多高啊？這是開場以來給我的第二個震撼。
在這首歌裡，青峰唱的每個單字都用力地撞在心上；
隨著樂曲進行益發膨脹的樂器聲響，也使我的全身感到一陣物理性的麻痺。



還未完整唱完，尾聲卻突然變調。烏雲閃電中，竄出〈空氣中的視聽與幻覺〉。
回到時間軸的起始點，大聲唱出屬於自己的名字。

接著，兩夜歌單不同的第三首〈漂浮〉與〈交響夢〉，各自敘述了不同心境。
當天花板的那塊圓盤落下後，呈現的一個挖空的圓，邊緣正流洩出陣陣白色煙霧。


冬日還未清醒，在睜眼的迷濛間，〈漂浮〉著看見了一張張熟悉的臉。
儘管唱著「我是誰」，他們也仍然嚮往記憶中那塊得以擱淺的歸屬之地。

但我其實更喜歡〈交響夢〉在這裡唱出的意義。
彷彿蟄睡了一世紀的冬眠，被埋伏了數個季節的思念給敲醒。
經歷了連連噩夢，這株洗澈煙塵後的新生花梗，正期待炫耀顏色。

　我自己來縫補我自己
　修剪自己迎接你淋濕我風乾的心

聽到這句，突然一陣鼻酸。



〈你在煩惱什麼〉給我的感覺，像是冬眠初醒的他們，睜眼卻先看見我們的擔憂。
隨著歌詞，影像以風吹砂浮現「你在煩惱什麼啊？」與「片刻組成永恆哪」字跡。
像是以此給予安慰：不值得你傷心、凡事都會好起來的。
主唱往舞台左右側移動，用麥克風指著我們的邀請，收到的回應卻讓他溼了眼眶。
在第一夜的他，從第一首就能聽出情感的濃烈，只是沒想到才第四首就發生意外。




由阿福首先起頭和我們說話：「全宇宙的浮萍們你們好！我們是……」
尚未習慣「魚丁糸」的唇齒形狀，這樣的陌生感不知何時才能寫好記憶。
與各區的朋友打招呼、喊出帶有諧音的票價，這份屬於他們的鬼靈精怪仍然熟悉。

問起有誰第一次看他們現場演出的民調，數量若干；
談到演唱會的注意事項、繼續對於那些禁止條款耳提面命。
當主唱說出「人在做」，觀眾們順勢接上一句「青峰在看！」換得他的一個笑意。
像是對這彷彿成為俗諺上下語句般的荒唐感到有趣。




「只要我們六個人站在這裡、你們願意在這邊聽我們唱歌，就是值得快樂的事情。」
穿過影像中的橘色溼地或者叢林，夾帶〈Joyful Day〉一路向前。
發著起床氣般的〈腦波弱〉，看見阿龔獨特的舞動，竟將我澈底拉回過往的種種回憶。
關於所有的喜悅跳動和燦爛明亮。


〈融雪之前〉是我第二度被觸動的瞬間，隨著歌聲，豐沛的情緒逐漸盈上眼眶。
在經歷了長久遺世獨立的冬眠，終究能不再害怕地甦醒過來。
混著天藍色的白光背景，融合天頂上隨風飄落的雪花點點，美得令人屏息。
場內濃厚的霧氣瀰漫，因此將畫面營造得更加夢幻。
阿龔在歌曲最後加上的一段新編旋律，我聽見鏗鏘有力的溫柔。



∥燕窩、That Moment is Over、小宇宙∥


進入〈燕窩〉的前奏，幾位中提琴手自舞台兩側魚貫而出。
直到此時我才發覺，魚丁糸腳下傾斜的鏡面舞台兩邊，原來矗立著幾株枯枝。
燈光從頂端向下交織成傘裙形狀，像極了灑網入水，而他們是正被捕獵的魚。
默默認為，這或許是刻意結合歌曲含意的安排。
而我的視線總忍不住跟著阿龔與絃樂伴奏的中提琴整齊劃一。

無縫接上的〈That Moment is Over〉，就讓曾經熟悉卻已然陌生的回憶式微。
魚版〈小宇宙〉進化成通透的憤慨，音符的碰撞，讓人好想踩著重拍用力甩頭。


這三首組曲，從個人的情感出發，捍衛自愛的所有權、同時灑脫地去蕪存菁。
聽見〈燕窩〉和〈小宇宙〉綁成一組時，想起總被錯置的那句哼唱，偷偷笑了出來。



∥近未來、小時候、星月花火∥


無論處於何種心境，總能在〈近未來〉獲得解答。
我們才是那群渴望海水的魚，經歷數個季節更迭，總算撿回了迷路的浮士德。
差點就要遺失的未來，重新開始譜寫現在。

〈小時候〉的視覺效果，如深潛入海中再抬頭往上看的視野，
因陽光灑落而閃爍的氣泡聚集在海面，逐漸吸附洞口邊緣，最終凝聚成眼。
曾經握著手離開的對象，存在於過去。

影像裡，側臥在湖面伸手的女神雕像，跟著〈星月花火〉的進行物換星移。
漸層的藍天、紫紅色彩霞、夜裡的深色星空、自觀眾席燈光照射出的一束月光。
如今牽著手傾聽的彼此，正走向未來。


這段組曲是對家人的情感。有著相似的同一張臉，在寬闊的背後飛翔；
燃起夢想的花火，走過星月與太陽互換的每個明天，逐步接近未來，再成為永遠。




第二段talking由馨儀起頭，還沒說幾句，聽聲音卻突然哽咽。
說起自己每次練團時，彈到這首歌都不自覺感到想哭。
我想也許是多了一個母親的身分使然吧。
青峰試圖模仿她的嗚咽、逗樂地言語作弄，好讓馨儀將稍微失控的情緒拖回正軌。
從舉手投足間便能察覺，他們是彼此熟稔的牽絆。


馨儀說，以上歌單代表著現在、過去、未來，以及他們對自己、家人和社會的情感。
提到演唱會主題，本來打算用阿龔提出的「湖中女神」，卻被環球公司的同事阻止。
青峰則順勢詢問，若是這個名字是否還會有人支持，得到了全場肯定的答案。
雖然有點失禮，但我買票的原因從來都不是因為主題，而是這六個人在一起。


說到湖中女神，就會想起金銀斧頭的寓言，至於其他故事就留待之後由阿龔解答。
（阿龔已經在自己的社群分享了當初的提案。感覺有點可惜啊，我好喜歡。）
即使主題被否決，但把概念列在副標題還是可以的：人生只能二選一？
也許我們心裡都有一把斧頭、也有很多想許下的願望。




「但我不需要許願，因為我……」
接續前話，馨儀唱出〈偷閒的翅膀〉的那句「心裡有一股聲音」，
青峰一邊問著「什麼聲音？」一邊將手掌圈在耳際、重複著慫恿我們喊出解答。
而我每次都在遲疑，這題的正解究竟該是女神或者馨儀。


吉他接上〈再遇見〉的和弦，此刻的既視感來自魚丁糸的《Follow Me》出道演唱會。
主唱在兩個吉他手身旁分別駐足，也握著麥克風朝我們張開雙手。
容易搞混的歌詞段落，前排看不見兩側字幕，但只要看著他的嘴型就不會唱錯。


當最後一句拖長音的「見」字變調拖沓成電音風格，赫然驚覺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第一夜還沒意識過來，正想查看是否來了哪位嘉賓，定睛卻發現鼓手變成饒舌歌手。
主唱如同躲鞭炮聲那樣鑽到琴架前，由兩位吉他手簇擁饒舌歌手跳起嘻哈節奏。
這個爆點太過精采，兩天的我都忙著注意主角身影，無暇顧及字幕上的RAP歌詞。
可我清楚感受，全場的歡聲雷動，在「現在開始重回樂團界！」這句特別洪亮。


「在世界的盡頭大聲地說什麼說什麼說什麼說！」
兩位吉他手與新科饒舌歌手分別以這句帶領觀眾接詞吶喊，
我卻是無預警地被最後出聲的貝斯手男子氣概(?) 給電到忽然心動（羞）



〈在世界的盡頭大聲地說我恨你〉，
說是可以在心裡想著一個發洩怒吼的對象，也許前老闆、也許前情人。
而我腦中只浮現宣傳時的他們對全場大喊「我恨你」的雀躍期待。
但對我來說，恨字可能太過沉重，只要吐舌的無賴表情和一句「吃大便」就夠快意。
有點鬧事、又有點認真，這首釋能系歌曲的氣氛非常熱絡。





明亮燈光與繽紛色調終止，他們在黑暗中離開舞台，接著響起〈起點終點〉的旋律。
印象中還帶點雷聲轟隆，逐漸浮出紅色的光影。
換上一身黑的他們紛紛回到台上，氣氛有些詭譎。
但阿龔的造型卻讓我想起《功夫》電影裡，琴魔帶著古箏和斧頭幫決鬥的段落。
不過，現在想想其實好像也滿符合概念（笑）


特區地面的池塘上空，懸吊著一座斷橋。
掉入〈我就奇怪〉的漩渦，青峰一邊唱著，以活死人的步伐踩著節奏往前移動。
冷哼的笑聲、加重音的超級白、踹開的那腳、飄盪幽轉地唱回不值得你傷心……
在特1A區看得特別清楚，他在這段呈現的型態好讓人沉浸其中。



樂聲未歇，我疑惑著在腦中搜尋的陌生前奏編曲，竟然是〈他舉起右手點名〉！
青峰繼續往前走向橋的末端，帶著有如經歷沉痛打擊後的迷茫、掙脫與求救。
舞台左側升起一座比人還大的鑼，阿龔手握鑼槌揮出重擊，是申冤或者警報。
與此同時，舞台中間立著兩顆康加鼓，家凱和阿福彼此面對，以雙手拍鼓打出節奏。
當歌曲即將結束，觀眾區兩側噴出了一張張半透明的白色紙片。


第一天的我坐在階梯式的特5A後排，前方無人站立的整片視野能一覽無遺。
腥紅色的燈光就那樣鋪在觀眾席上，如太陽化作晚霞瞬間的海平面。
當紙片落下，眼前人們伸手向上抓取的動作，就像奇幻恐怖電影中的驚悚畫面。
可以是載浮載沉的求援、可以是抓交替的吞噬。這一幕特別讓我感到衝擊。
搭配著歌詞意象，觀眾們竟無意間成為這首歌的表演者之一。
第二天的座位靠前，眼裡不見這樣的畫面，但飄下的紙片卻也讓我心頭一凜。
是一個被塗寫後的名字。

　我是一個編號還是擁有姓名？




燈光聚焦在樂團的兩名吉他手，他們交互辯論著誰才更加重要。
近距離看見攬過臉頰的用力親吻，這個橋段驚喜得有夠可愛又充滿愛。
阿福露出肚子拱家凱模仿，卻被青峰技巧性地攔下。
原以為最後一句「先說先贏」就將接上〈先說先贏〉，迎來的卻是〈Oh oh oh oh…〉。
飽滿的吉他聲像是延續對話的詰問但更為激烈。



唱完一首歌便停下，接著亮相的是背著鼓的小威。
我們熱烈地歡呼，得到他的一句讚賞與扔出的一雙鼓棒。
說自己愛講話的技能終於在饒舌裡獲得發揮，再往後一指，說後面還有更厲害的。
他往前讓出了聚光的空間，隨後補上的是帶著Keytar的阿龔。
擁有跳舞、彈琴、拉琴三種技能的龔爺，說他今晚要表現的最新才藝是吟詩。
見他拿著一張大抄，吟誦一段隱藏「魚丁糸」三個字的藏頭詩。
將手寫的筆記丟下觀眾席，揹著Keytar靈活地舞動起來。



∥蜂蜜人蔘、他夏了夏天、先說先贏∥


甜蜜與苦澀的〈蜂蜜人蔘〉、清淡與濃烈都嚐過的〈他夏了夏天〉，
經歷了生命的各種選擇題，而他們決定喧囂地亮起整個冬日不停傳來的渴望。
當組曲串到〈先說先贏〉，聽那澎湃的樂器交疊，站著律動的雙腳差點就要隨之跳起。



將歷年來的專輯串成文字，青峰獨自站在聚光燈下說話，聲音裡的感情同樣真摯。
「……因為有你們，讓日光可以繼續狂熱，故事依然未了。」
聽到這句，突然深受感動。可是他卻說起自己〈喜歡寂寞〉。
彷彿唱出心聲般的歌曲，過了第一段卻無縫接軌成了〈不甘寂寞〉。
青峰走到馨儀身邊不停逗弄，數度引起滿場笑聲。
把不正經的玩樂放進正經的歌單中，的確是我所認識的、他們的樣子。
甚至為此改寫最後一句、重新手寫歌詞，到底為什麼這麼用心XD（稱讚意味）



來到馨儀說話的時間，而她卻無須開口。
青峰在聚光燈之外，以唱雙簧的模式代替發言。
說起她有無數個身分，從學生時期直到婚後家庭都一一舉例。
中間幾次講到過度誇飾的，就見馨儀害羞地擺手表示澄清。


「然而這麼多身分，其實我都不想要！」
語畢，青峰上前將麥克風湊到馨儀嘴邊，由她自行接出下一句話。
「因為……〈我就是個樸實無華的Bass手〉。」
團員們跟著上前集合，六個人聚在橋的盡頭演奏。
總算親眼見到這首歌的樣子，貝斯手果然如歌詞所言只彈了幾個音。
主唱繼續捉弄，終究奪得麥克風的馨儀說出的那聲「煩欸」，得到全場的會心一笑。



團員們分別散落在橋上各處，由吉他首先彈出〈Sorry青春〉的旋律。
此時阿福站在我們這側，用招牌微笑和柔和表情看著橋下觀眾。
當螢幕上出現六人的分割畫面，我心裡只想著好久不見。
後來，幾個人的影像分別轉動出舊時影片，來自他們過去的生活與演出片段。
很喜歡青峰在這首歌裡給出的層次。對青春道歉，同時也是來自成長的道別。



橋上僅剩主唱一人，唱著〈小情歌〉，從橋頭慢慢走回主舞台。
第一天的手機燈海，我和朋友對看了一眼責備。
青峰將麥克風指向我們，大合唱收回時，卻聽見他的眼淚。
見他帶著止不住的情緒將腳步加快，用手抹著淚水的背影中，有我們的歌聲包裹。

而第二日，我得到了最難忘的一眼。
當時，全場跟著節拍左右擺動雙手，我卻選擇在他途經的路上朝他揮手。
那瞬間燈光擦過他的臉頰落在我方觀眾席區域，逆光使我完全看不見他的臉，
可是我知道他此刻的目光停留方向。
──謝謝你也用揮手予以回應。



主唱幾乎全程背對的〈背著你〉，在按停的時間裡咀嚼回憶。
聲音氣息很濃厚，彷彿有千言萬語卻只能獨自承受。
後來他說，因為上一首的失控淚水，在這首歌是用盡全身力氣地歌唱。



道出安慰的〈下雨的夜晚〉，在這被雨困住的城市撫摸悲傷。
應該要被撫慰的人，此刻卻在撫慰著我們。
我擅自希望，這首歌是他們代替我們對魚丁糸唱出的心聲。

　雨停了，我還在這裡。
　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演唱會即將進入尾聲，由小威負責朗誦表演團隊的感謝名單。
這場演出可說是集結了許多人連日熬夜的成果，第一天連Metaform也在線上觀看。

青峰說起年紀的話題，對於無法控制的表演失誤，認為自己再不可能沒有瑕疵。
然而，現在的他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在意追求完美了。
第一夜，他問我們今晚是不是唱得亂七八糟，得到的塗改答案是來自善意的包容。
也開玩笑地問，假設演唱會只唱一個小時是否還有人支持，
再接著調侃觀眾，如此賣5487票價也來，笑著說那真的487。
「沒有啦你們真可愛。」這句並未上揚的語調，更顯得話裡的真心。




在一串感謝名單以後，小威說，謝謝我們讓每首歌有了新的記憶。
而更重要必須感謝的，是在場的每一個人。因為有我們在聽，他們才能在這裡唱著。
「你們都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雖然對他們直面的感謝不太習慣，但老派的浪漫絕對歷久彌新。
螢幕顯示副歌歌詞，而我們對著麥克風唱出的歌聲總在你的我的之間等待答案。
壟罩著全場的亮光、漸弱的樂聲，是為了讓觀眾們的回應更加清晰。
從今以後，我想任性地把這首歌頌的對象換成他們和我們之間。
──我知道，你們為了我們的夏天有多麼拚了命地努力。



〈終點起點〉有一面海，他們腳下的圓盤舞台成為甲板，而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破浪的前行、海底生物的漂浮、旋轉宇宙捲起了一道渦旋。
主唱走過每個團員身邊，相視時的笑容隱藏了多少情節，以及彼此周圍流動的默契。
迴盪的音樂與歌聲，似乎把故事給送到更遠更遠的以後了。






[ENCORE]



燈光全暗，我們面面相覷著疑惑是否只是再一次的換裝時間，
但第二夜的最後一段talking提及剩餘的曲數，就有稍微減少這樣的自我懷疑。
又或者，其實是我們對安可的橋段太過生疏。


螢幕上節奏閃動的「魚丁糸」三個字、稍嫌零落的安可，還是喚回了舞台。
聽著〈這天〉，我腦中卻忽然竄出青峰曾經小聲說話的那些隻字片語：
「請你們記得認識蘇打綠的那一天、記得我們相遇的每一天……」

觀眾們似乎都在等著那句關鍵歌詞。瞬間向上伸直的每隻手，與舞台上的人遙相握。
我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手掌注入一股暖流，是跟回憶同等的溫度。
……我們一定會記得、我們一定會記得，這一天。




我有些驚訝他們安排了以點歌做為安可的橋段。
雖然是過去的習以為常，但畢竟有過休止，也許難以立即跟上。
如此考驗記憶與默契的復興，其實也就代表他們回歸的毅力與決心。

兩位吉他手各自形成綠隊與橘隊，由兩隊觀眾提供選項、前三排觀眾掌握決定權。
限制倒數的那二十分鐘，大概是我此生最抗拒他們聊天的時刻（笑）
也沒想到從三樓區域傳來的聲音可以那麼嘹亮。
即便有某些分貝偏低的歌名傳送失敗，依然能被其他觀眾協助運到台上。



─DAY 1─

點到〈無眠〉，我冒著冷汗聽他說一句沒有在避，竟莫名覺得安心；
心中有無數個畫面的〈相信〉，經過這天變得更加堅信；
點了〈控制狂〉的觀眾，一坐下便興奮地說今晚值得了；
〈狂熱〉的無條件通關，我和朋友立刻明白了壓軸的曲目；
被調侃是不是趁機告白的〈我好想你〉，我想它能勝出的原因大概就是與歌同名；
時間僅存秒數單位時，阿龔將鋼琴前奏加速的〈藍眼睛〉俏皮得可愛。


─DAY 2─

雖然非常想點稀有的〈好好愛你〉，但〈山頂黑狗兄〉的程度其實也不相上下，
青峰驚恐地說他們練了兩百多首就是沒練到這首，
不只是阿福上網臨時惡補，後方阿龔和馨儀開起小組會議的認真模樣也極為可愛。

雖然〈我在歐洲打電話給你〉並未勝出，但讓主唱發覺這夜的觀眾好像特別刁鑽；
舉起〈御花園〉的慶祝手勢，非常好奇二、三樓觀眾所言的壯觀是什麼樣子。

全數通過的〈艷火〉，團員們喚不回彈奏的記憶，但當主唱決定直接清唱時，
就聽見鍵盤手不服輸地彈出旋律，我立刻和朋友交換了一句「不愧是阿龔」。
在「你要不要我」之後大喊著「要」，順利得到「誰管你們要不要！」的偽裝慍怒。

幾乎全體團員都希望〈別像個男人〉獲勝的私心，我想是來自相愛相殺的感情（笑）
由阿福扮演MATZKA外型、青峰躲他在身後配合聲音，寫歌的人卻短暫結束。
但也因此得知，原來這首跟〈Sorry青春〉走的是同個和弦。

主唱將手指向觀眾，轉換主詞的〈我的未來不是夢〉與充滿希望的編曲迎接未來；
聽著〈左邊〉，腦中卻浮現《故事未了》的溫柔動畫，以及青峰繞行於外的畫面。





倒數歸零，再不捨終究還是要面對。
唱最後一首歌之前，收拾玩樂的心情，和我們再多講一些話。
青峰說，他們發行的《池堂怪談》專輯，有很多人認為是在鬧，
但這張專輯只不過是反映出他們的另一種樣貌，而有時人生就像B級戲劇的神展開。


　回顧這一切，真的不值得你、不值得我們再繼續傷心了。
　其實我們說認真也很認真，說沒用也很沒用，因為我們真的只會做音樂。
　但在那麼多沒用的時刻裡，我們有彼此。




第二夜，青峰轉身問有沒有人想說點什麼，我能感覺他們都還捨不得這天。
將視線梭巡一圈，邀請阿龔說出經過一夜整理後的發言。

由於愛犬離開的傷痛，那陣子的他只想完全阻斷與回憶有關的任何事情。
看著大家為了復刻專輯那麼努力，總覺得他們都在往前走，只有自己在往下墜。
也因為不想讓負面情緒傷害到他們，所以才把好友給刪除了。
最後他問，可以彈一小段〈月光〉嗎？

琴聲裡有很濃的眷戀，我卻想起《預期未來》那顆小小的轉軸音樂盒。
他總是給了我們很多，可是這時候的我們竟無法為他做點什麼。
──請別忘記，我們都是〈無與倫比的美麗〉的那片草原，會柔軟地接住你。




〈頻率〉，是我認識他們的第一首歌。
也許放在歌單最後是有其他意義，但對我而言，這就是我愛上他們的初衷。
儘管久遠得數不清是十幾年前，可是第一次聆聽的那個課間，在腦海仍然清晰。
而我總會開玩笑地自我讚嘆小時候的眼光真好。雖然那時很多都沒有聽懂（笑）
但大約就如青峰所說，當時沒聽出來的，直到現在才發現，
就像有些事至今才算是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浮萍形狀的綠色紙片淹沒地面，將它捏在手中，忽然對這個新的代號充滿期待。





謝幕前，六個人照慣例地肩並肩站成一排。
青峰說，開場時和阿龔待在一起的對看，不知為何就有很大的感觸。
後來，聽見大家一起大合唱的時候，他想起過去被大雨淋濕的片刻，
我們還是很願意給濕漉漉的他們一個溫暖的擁抱。

有很多說不出口的心情只能用音樂表達，謝謝我們一直以來都能理解他們想說的話，
也讓他們的歌曲流入我們過去的人生、直到現在，甚至有緣分能到未來。
這也是創作得以活在這個世上的理由。
也因為我們，才讓他們能一直保持做音樂的念頭。


　謝謝你們用眼神告訴我們，你們一直都在。



「晚安。」







【後語】



從開場便覺得舞台設計搭配影像，宛如一場在池塘或湖水底部舉行的演唱會，
第一首歌從天頂向下的降落，即是從水面墜入的概念。
有幾幕畫面像極了水中的仰視：漣漪產生的氣泡、隨光線晶瑩閃動的水珠。
場內的霧氣瀰漫，或許可以是水裡睜眼時的模糊不清。

此外，也有星塵遍布黑色太空中的旋轉，繁星閃爍著隱晦的繽紛色彩。
這才發現，兩者竟如此類似。
因此，我們是在水底自成一個生態系、衍生了一個小小的宇宙。
感謝這兩晚的萍聚。



自從那次說了再見以後，度過好幾個空白到眩暈的四季。
魚丁糸說，是我們將冬眠的他們喚醒。
我突然感謝彼此至今的不離不棄。

除去螢光棒和手機的牽掛，將這三個多小時完全託付出去，也同時交付了真心。
時間很珍貴，而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更加寶貴。
所以，也許我們可以把年紀的話題量化成積累的愛意。
擁有這麼多願意消耗一把青春也陪你們唱下去的我們，是很值得的一趟老去。



近年看了幾場線上演唱會，觸不到的五光十色，空虛得感覺自己的心靈正逐漸麻木。
而這兩晚的揮手，我總不小心與交錯的其他手掌相碰，才意識到真實仍然存在。
希望我們都別把如此難得的相遇給浪費，也別再為了一個越演越爛的故事傷心。
丟掉名字的回憶，我們再一片片地拾起。




偶爾會覺得，是不是對你們太過溺愛。
但似乎該怪你們先對我們過分寵愛。

因為你們真的好重要。
謝謝你們披荊斬棘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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